[教学参考]怎样做一名合格的党校教员
王东京
(中共中央党校教育长)
在中央党校任教十八年,我最深的感受,是做党校教员不易,讲课难,要讲好课更难。
二十五年前曾在高校工作过,也是教书,不过现在想起来,当时的压力并不想今天这么大。照理说,十八年教龄已不短,在校内外讲课无数,算得上久经沙场。可到如今,每逢上课却仍是诚惶诚恐、如履薄冰。不知别的教员怎样,反正我自己上课的前一晚肯定会睡不好。何以如此?我反复想过,在党校任教虽然也是上课,但却有许多不同于高校的地方。最明显的不同,在高校做教师,面对的是一群年轻学生,有统编教材,目的是传授知识,上课虽未必照本宣科,但那也是一章一节地教,按图索骥,讲得够清楚,学生好考试,就会大受好评。这样两、三个学期下来,教师对教材就差不多了如指掌,讲起来驾轻就熟,自然不会有何压力了。
与高校不同,党校教员讲授的是专题,专题往往变化快,上下两个学期可能完全不挨边,这样教员总打“游击”,难以进行学术积累。而且专题讲课没有现成的教材,讲义得自己写。更困难的是,党校学员不仅学历高,而且长期在第一线摸爬滚打,阅历丰富,甚至有的还直接参与政府决策,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群体,怎会没有压力呢?我认为,要做一个优秀的党校教师,必须要做到这样几点。
一、具有扎实的学术功底
所谓“学术功底”,通俗地讲,就是“书底子”。不读大量的收,没有书垫底,就不可能有深厚的学术功力。在党校任教,大家肯定要读书,这点毫无疑问。问题是党校教员应该读哪些书?我个人的体会,最该读的是经典与历史。为何要读经典与历史?因为经典是前人浓缩了的智慧,至少已经过数十年、上百年的打磨,颠扑不破。这样,读了经典,我们就有了看世界的理论参照。读历史也如此。历史是一面镜子,懂得历史会让我们少走弯路。古人说,以史为鉴,可以知兴替。一个教员若不懂历史,就好比行走在深山里找不见路标,没人给带路,迟早要迷失方向。这样看,一个教员学术功底如何,其实就取决于是否熟读了经典与历史。也许有人问,为何一定要用经典与历史来构筑“学术功底”呢?读当代人的书也不是很有用么?我的回答是,当代人的书当然要读,但却不是构筑“功底”的要素。读今天的论著,虽然可开阔视野,启发思考,但这类著作多是一家之言,未经时间考验,日后极有可能被推翻。由于没有得到普遍认同,不具权威性,所以不能作为观察现实的坐标。而经典与历史不同,经典已经固化了,历史也是死的,无论将来过去多少年多少代,经典不能改写,历史也不会改变。它们是结晶了的智慧与知识,这才是我们做学问的功底。另一方面,对党校教员来说,唯有读经典与历史,达到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的境界,在讲台上你才能举重若轻。设想一下,假若讲解某个现实问题,你既有经典理论的指引,又有历史经验的佐证,讲起来你是不是会很自信、很潇洒?所谓胸有读书气自华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书读得多了,你更加自信,气质也会跟着提升,若再加必要的讲课技巧,深入浅出、娓娓道来,你的课一定是满堂彩。我留心过,有的教员讲课学员不爱听,其重要原因就是既缺乏经典武装,讲不透;又缺乏历史参照,讲不活。这就好比盖房子,若无好的设计图纸,又无砖瓦灰石,怎能把房子盖得漂亮呢?换句话说,如果教员理论上不占优势,与学员在同一平面上说事,你的课是很难博得掌声的。
有一种流行的看法,说党校与高校的区别,说党校与高校的区别,是高校注重学术;而党校强调政治。骤然听,似乎是那么回事:但仔细想,却似是而非。党校讲课则是研究问题,没有学术功底是不可能讲好课的。党校姓党,教员当然要守纪律,不可信口开河;但这绝不等于可以忽视学术。政治是什么?中央讲“发展是执政兴国第一要务”,这是说,发展就是最大的政治。一个国家要富强,首先得尊重规律,而学术的本质就是揭示规律。由此看,政治与学术并不矛盾,那种违背规律的空头政治,不要说学员不爱听,我们自己也不爱听,更不会信。
时常听到有学员抱怨,党校教员讲课容易脱离实际。是的,换个角度,这也正是党校讲课难的原因。党校学员都是党政官员,带着许多实际问题来,而且都希望在党校找到答案。这样期望越高,失望也往往越大。要指出的是,面对学员的抱怨,我们的教员总以为是自己没在基层工作过。这样想也没有错,可并不仅仅如此。理论脱离实际,既有可能是对实际缺乏了解,但也有可能是对理论掌握不透彻。
说到这里,有个现象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?这些年,党校派了不少教员到地方挂职,补“实践”的课。这些教员返校后,有的教学效果是明显提高了,不过也有少数人,讲课却未见有大的改观。为什么?说到底,还是理论功力不够。别的学科我不知,经济学我清楚,像弗里德曼、科斯这样的大师,也不曾在基层工作过,可他们联系实际的水准绝对一流。所以如此,我看还是得益于他们的理论功底。有理论在胸,看现实便入木三分;否则,哪怕你触摸到了实际,也往往是雾里看花,不明就里。
二、注重理论联系实际
党校教师讲课不受欢迎,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注重理论联系实际。许多教员往往是从文件到文件,或者陈述别人的观点,就是不讲自己的观点、自己的认识,这样就难以让学员信服。这种不足,可以集中概括为三点,一是“空对空”,二是“就事论事”,三是“人云亦云”。
所谓“空对空”,所谓“空对空”,不是一般的讲空话套话,而是特指用文件解释文件。党校教员有没有这种“空对空”的现象?最近翻阅了一些教员的讲稿,发现问题还真不少。比如有的讲稿,通篇都是某文件指出,就是看不到教员自己的分析。殊不知,学员对文件也是非常熟悉的,从文件到文件地讲授,教员讲起来空空如也;学员听起来单调乏味。别误会,我不是说教员不能讲文件,讲文件是没错的,也应该讲;但学员进党校,不仅是要知道文件怎么讲,还要了解文件为何这么讲?背后的理论支持是什么?若仅停留在文件本身,浅尝辄止,学员当然会感觉“空” 、不止渴。
所谓“就事论事”,我指的是讲现实缺乏理论参照与历史参照,动不动就是“我认为”。这里有个误会,理论联系实际,很多人以为就是对实际开“处方”。有的教员为了急于联系实际,不做理论解析,不做历史比较,一开口就出招。学员说某些教员“情况不明胆子大,心中无数点子多”,批评的就是这种现象。其实据我所知,学员并不要求教员直接替他们出招,而是希望学会怎样用理论分析实际。前不久四川一位来党校学习的领导讲,由于公务繁忙,平日很难静下来读经典,来党校是想听教员多讲点经典,充充电。可有的教员呢?却十分热衷看门诊,结果欲速则不达,所出的招不管用,学员反而觉得脱离了实际。
所谓“人云亦云”,是说我们的教员缺乏独立思考,讲课很少有新话。有的讲稿一用就是两三年,一字不改。讲稿内容,不是领导人怎么说,就是别的专家怎么说,自己好像只是个传声筒,一堂课下来,学员摸不着边际,不知教员到底怎么看。出现这种情况,原因大抵有两方面:一是教员缺乏理论勇气,怕讲错话,不敢担当;二是对问题研究不深不透,没有主见,讲不出新话,也怕讲出来贻笑大方。古人云,师者,传道解惑。尤其是党校教员,若不下苦功做研究,只是将人家的观点照搬,学员怎会满意呢?设身处地想,假如我们自己去听课,别人尽是陈词旧调,没一点启发,你会怎么想?
要做到“理论联系实际”,教员上课时就要把握三个维度,就是要借助理论维度与历史维度来研究现实维度的问题。如果把理论维度作为纵坐标,历史维度作为横坐标,有了这两个坐标,那么我们就可大致确定现实维度的方位。有个问题需要提点一下,不少人认为,理论联系实际就是要针对具体的事件开药方,其实这种看法是错的,要知道,具体的事件日新月异,总在变化,比如去年房价大跌,今年房价又大涨,若上学期你给学员讲怎么样救房市,这学期又给学员讲如何打压房价,如此联系实际,你疲于奔命,学员也无所适从,到头来怕是费力不讨好,甚至授人笑柄。那么究竟该怎样联系实际呢?让我先举个例子吧。比如用枪打鸟,鸟就是我们要联系的那个“实际”,经典就是枪与子弹,而历史经验,就是眼睛、准星、目标三点一线才能击中鸟。现在我们有了枪和子弹(经典),瞄准方法(历史经验)也有了,可就是那个鸟(目标)不好把握,因为鸟是飞动的,活靶难打,怎么办?我想到的办法,就是要等那个鸟停下来,只要它停住,我们就可在固定的位置打固定的目标。问题在于,鸟何时会停下来?会停在什么地方?懂点历史的人知道,鸟通常会在夜里归巢,这样,我们就直接打鸟巢好了。当然,这只是一个比方。我想说的是,联系实际不必直接联系某件具体的事,而是要联系背后的政策与机制。政策与机制就是那个鸟巢,具体的事会不断变动,可政策与机制相对稳定,只要抓住政策与机制,咬住青山,讲课的针对性照样有,而理论分析的命中率则可大大提高。把理论联系实际定位为理论联系政策(机制),是我多年来讲课的心得,管用不管用不敢保证,不过若有哪位教员正为联系实际犯难,我想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的。
之所以要强调这三个维度,是因为在我看来教员讲课的思想性确实要比“口才”重要。10多年前我在经济学部管教学时,杨春贵副校长就曾对我说过,教员讲课思想性是第一位的,口才在其次。是的,我也有同感。只要你有研究,哪怕有点口吃也无妨,学员也肯定;若对问题无研究,即使你口若悬河,学员也不会认可。事实上,这些年党校有些课学员评价不高,大多不是教员口才差,也不在教员的表达风格。我曾听过张绪文教授的课,也听过陈雪薇教授的课,论风格,两位教授迥异,可学员既欢迎张绪文,又叫好陈雪薇。为什么?说到底学员注重的还是讲课的科研含量。
三、提高讲课艺术
讲课有没有艺术这回事?我的看法是当然有。虽然我前面说过,一堂课讲得好不好,首先要看教员是否有思想,能否对学员有启发,口才在其次。但这并非说口才就无关轻重,相对思想性,口才的确在第二位,不过,一个教员要是既有思想,又有口才,两全其美岂不善哉?我们都曾做过学生,撇开大学不说,从小学到中学,为何有些老师讲课我们爱听,有些老师讲课我们却不爱听?照理中小学老师讲的都是教科书,是传授知识,彼此思想性不应有太大差别,可受欢迎的程度为何会不同?说到底,是教师讲课的艺术有高下。其实不止老师,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多的是。比如领导作报告,同样讲经济形势,有人讲得妙趣横生,有的人却让人昏昏入睡。我曾听过朱容基总理的报告,观点对错见仁见智,单论讲话艺术,我认为无可挑剔。最近《朱镕基答记者问》一书正在热销,不信你再读读看。实不相瞒,年轻时我十分留意别人的演讲技巧。大学期间,曾读过不少名人的演讲录,不是我追星,而是他们的演讲实在有感染力。也曾试图寻找规律,苦思冥想,可直到毕业仍不得要领。所幸的是,读研究生时我的导师王时杰教授口才好,操四川口音,说话抑扬顿挫,听起来很有韵味。而他最大的特点,是讲问题总能化繁就简抓住要害,并恰到好处地给出例证。也是巧得很,那时我正好看到卡耐基的一本小册子《语言的突破》,一夜间大彻大悟,有如醍醐灌顶。我今天的讲课风格,自认为是得益于《语言的突破》的提点,当然九游网页版是王时杰教授的真传。其实说起来,讲课艺术并不神秘,不过由于人们审美情趣不同,对何为讲课艺术难有统一的标准。就像写文章,文无定法,我们很难说得清一篇文章要按什么标准写,但一篇好文章,却往往又能得到读者的公认。讲课亦如此,虽无一致的标准,但依我多年做教员的经验,有三条我认为最要紧:(1)三个清楚:即想清楚、写清楚、说清楚;(2)深处求新,浅处求胜,通俗地讲就是深入浅出;(3)掌握节奏,推动互动。字面看,这三条简单得令人吃惊,但要做到出神入化却非一日之功,需反复操练。为表达方便,下面让我分点谈吧:
第一,三个清楚。我认为这是对教员讲课的最起码的要求。不能想象,教员自己没想清楚的问题,会给学员讲清楚;退一步,即使教员想清楚了,那也未必能讲明白。因为从想清楚到说清楚,中间有个环节就是写。今天学校为何要求教员写讲义,我想这不单是为了方便学员预习,更重要的,是要督促教员把问题想透彻。诸位应该有这样的经历,有时某个问题自以为是想清楚了,可一旦落实到纸上,却发现写不清,写不清怎能说得清呢?
第二,深处求新,浅出求胜。这是说,在备课写讲稿前,研究要深入,要勇于求新;但在写讲稿或讲课时,语言要浅白,要通俗易懂。牛顿说过,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,可发现新定律。是的,研究问题应从简单到复杂,想得愈深入愈好。但讲课相反,表达则是愈通俗愈好。大家去看看《毛泽东选集》,看看《邓小平文选》,是不是一读就懂?其实毛主席讲“枪杆子里出政权”;邓小平讲“白猫黑猫,抓住老鼠就是好猫”,语言虽朴实无华,但道理却博大精深。
第三,掌握节奏,推动互动。教员讲课要注意调节课堂气氛,有两个要点:一是讲解的节奏;二是课堂互动。记得卡耐基说过,成年人集中注意力一般每十五分钟为一个单元。意思是说,超过十五分钟,人的注意力会分散。既如此,那么教员讲课就得把握这个节奏,每过一刻钟,就不妨轻松一下,或讲个笑话,或插入一个小故事。不过笑话与故事要紧扣讲题,不得游离太远;至于推动互动,办法很多,既可向学员发问,也可让学员提问。不过这并不是最好的互动形式,想当年,朱镕基总理来党校讲课,就不曾让学员提问过,可大家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与会意的笑声,这其实也是互动,而且是最高境界的互动。
当然,我并不是说大家都得去仿效朱总理,他的演讲极富个人魅力,别人想学也未必学得来。本来,教员讲课就是为了传道,只要能把问题讲清楚,学员爱听,一切管用的讲课方式应该都是艺术。这样看,东施效颦大可不必,同时我们也用不着把讲课艺术看得太神秘而作茧自缚。
(摘选自《道与术:如何做好党校教师系列讲座》,“一校两院”深化教学改革课题组编,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年7月版)